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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秋书库 > 小李飞刀 > 正文 古龙文集-小李飞刀(1):多情剑客无情剑(下)_第七十章 是真君子

正文 古龙文集-小李飞刀(1):多情剑客无情剑(下)_第七十章 是真君子

正文 古龙文集-小李飞刀(1):多情剑客无情剑(下)_第七十章 是真君子 (第2/2页)

面具戴得久了,就再也不愿拿下来。
  
  因为他们已发觉,面具越多,吃的亏就越少。
  
  幸好还有些人没有面具,只有一张脸,他自己的脸!
  
  无论他们遇着什么事,吃了多少亏,这张脸都永远不会改变!
  
  他们要哭就哭,要笑就笑,要活就活,要死就死!
  
  他们死也不愿改变自己的本色!男儿的本色!
  
  男人的本色!
  
  世上着没有这样的人,人生就真的像是一出戏了。
  
  那么,这世界也就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。
  
  酒来了。
  
  吕总管倒酒,拿杯,笑道:“喝吧,酒喝得多了,你就会发觉世上所有的女人本都是一样的,更不必认真。”
  
  阿飞咬着牙,盯着他,忽然道:“不一样。”
  
  吕总管眯着眼,笑道:“那么你要的是谁呢?”
  
  阿飞眼睛里布满血丝,一字字道:“我要你的老婆!”
  
  夜。
  
  夜市。
  
  夜市永远是热闹的,夜市中永远有各式各样不同的人。
  
  但李寻欢却觉得这世上仿佛已只剩下他一个人,根本没有别人存在。
  
  因为他所爱的人部离他很远,太远了,仿佛已变得很飘渺,很虚幻,他几乎不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。
  
  他已听到龙啸云父子的消息,可是——
  
  林诗音呢?
  
  没有踪迹,没有消息,只有思念,永恒的思念。
  
  “天长地久有尽时,此恨绵绵无绝期。”
  
  这两句诗的文字虽浅近,其中含蕴的情感却深遽如海。
  
  但若非知情的人,又怎么体会到达其中的辛酸滋味?
  
  远处有夜笛在伴着悲歌。
  
  凄凉的夜笛,如思如慕:
  
  “何必多情?
  
  何必痴情?
  
  花若多情,也早凋零。
  
  人若多情,憔悴,憔悴..
  
  人在天涯,何妨憔悴,
  
  酒人金樽,何妨沉醉。
  
  醉眼看别人成双作对。
  
  也胜过无人处暗弹相思泪..”
  
  “卖唱的人本身已够悲苦,又何必再以这种凄凉的歌声来赚人眼泪?”
  
  李寻欢满满的喝了杯酒,忽然以筷敲杯,随着那凄凉的夜笛漫声低吟:
  
  “花木纵无情,
  
  迟早也凋零,
  
  无情的人,也总有一日憔悴。
  
  人若无情,
  
  活着还有何滋味?
  
  纵然在无人处暗弹相思泪,也总比无泪可流好几倍。”
  
  笛声犹低回不已,他却已突然大笑了起来。
  
  但这笑又是什么滋味?
  
  阿飞呢?
  
  这半天,李寻欢一直部在寻找,打听。
  
  没有人知道阿飞到哪里去了,谁也没有看到这么样一个人。
  
  李寻欢当然想不到阿飞竟到了金钱帮的总部。
  
  就算他想到,也不知那地方在何处。
  
  灯在风中摇晃,酒在杯中摇晃。
  
  昏浊的酒,黯淡的灯光。
  
  他喝酒的地方,只不过是个很小的面摊子。
  
  这一排都是小摊子,到这种地方来的,都是很平凡的小人物,谁都不认得他,他也不认得别人。
  
  他喜欢这种情调,带着些萧索,带着些寂寞,却又带着几分洒脱。
  
  世间的荣辱,生命的悲欢,在这些人心目中,都已算不了什么,只要有一杯在手,就已足够。
  
  在这里,既没有得意的长笑,也没有慷慨的悲歌。
  
  夜色是如此平静,如此淡漠..
  
  忽然间,平静中起了骚动。
  
  有人在呼喝,叱骂!
  
  “酒鬼,不要脸,偷酒喝,就算你喝下去我也要你吐出来!”
  
  李寻欢忍不住转过头。
  
  他转头去瞧,也许只因为他听到“酒鬼”两个字。
  
  只见一个人抱着个酒坛子,虽已被打得躺在地上,还是死也不肯放松拼命的喝,伸过头去喝酒。
  
  一个腰上围着块油布的老头子,嘴里骂个不停,手上打个不停。
  
  李寻欢暗暗的叹了口气,走过去,道:“让他喝酒,算我的钱。”
  
  骚动立刻停了,手也停了。
  
  钱不但能封住人的手,也能塞住人的嘴。
  
  躺在地上的人连站都来不及站起来,捧着酒坛子就往嘴里倒,酒倒得他满身满脸,他也不在乎。
  
  他似乎宁愿将自己淹死在酒里。
  
  “若没有伤心的事,一个人又怎会变成这样子?”
  
  “若不是多情的人,又怎会有伤心的事?”
  
  李寻欢忽然对这人很同情,带着笑道:“一个人独饮最无趣,我那边还有下酒的菜何妨过去一起喝几杯?”
  
  那人又吞下儿口酒,忽然跳起来,大骂道:“你是什么东西?你配跟我一起喝酒,就算你再买三百坛酒送给我,也休想要我陪你..”
  
  骂到这里,他声音突然停住,就像突然被只手扼住了脖子。
  
  李寻欢似乎也已怔住了,失声道:“你..是你?”
  
  这人忽然“砰”的将酒摔在地上,掉头就跑。
  
  李寻欢立刻也追了过去,呼道:“等一等,等一等..兄台莫非不认得小弟了么?”
  
  这人跑得更快,大叫道:“我不认得你,我不喝你的酒..”
  
  两人一个追,一个逃,眨眼间都已跑得瞧不见了。
  
  无论是谁,都忍不住会以为他们有毛病。
  
  “那偷酒的人原来是个疯子,明知要挨揍也敢来偷酒喝,但等到别人请他喝酒时,他反而逃了。”
  
  “那买酒的人更疯,既花了钱,又挨了骂,还要称那人为兄台,像这种人我倒真没有瞧见过。”
  
  他当然没有瞧见过,因为这种人世上本就不多。
  
  逃的人是谁?
  
  他为什么一见了李寻欢就逃?
  
  这原因别人自然不知道,就连李寻欢自己,也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,这种情况下遇到他。
  
  李寻欢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,是在一条长街上的屋檐下。
  
  那条街上的人很多。
  
  他的白衣如雪,在人群中就像是鸡群中的鹤。
  
  他自己显然也不屑与别人为伍,就算将世上所有的黄全部堆在他面前,他也不屑和那些他所看不起的人说一句话。
  
  但现在,只为了一坛酒,浊酒,他竟不借忍受别人的讪笑,辱骂,鞭打,甚至不惜像猪一样被打得滚在泥浆中。
  
  李寻欢简直无法相信这会是同一个人,也不敢相信。
  
  但他却不能不信。
  
  现在这滚在泥浆中的人,的确就是昔日那高高在上的吕凤先!
  
  是什么事令他改变的?改变的这么快,这么大,这么可怕!
  
  灯火已在远处,星光却仿佛近了一些。
  
  吕凤先突然停下了脚步,不再逃了。
  
  因为他也和阿飞一样,逃避的只是他自己。
  
  世上也许有很多人都很想逃避自己,但却绝没有一个人能逃得了!
  
  李寻欢也已远远停下,弯下腰,不停的咳嗽。他已发觉近来咳嗽的次数虽然少了些,但一咳起来,就很难停止。
  
  这岂非正如“相思”一样?
  
  你将一个人思念的次数少了些时,并不表示你已忘了他,只不过因为这相思已入骨。
  
  等他咳嗽完了,吕凤先才一字字道:“你为什么不让我走?”
  
  他虽然尽力想使自己显得镇定些,却并没有成功。
  
  他说话的声音抖得像是一条刚从冰河中捞起未的免子。
  
  李寻欢没有回答,生怕自己的回答会伤害到他。
  
  无论什么样的回答都可能伤害到他。
  
  吕凤先道:“我本不欠你的,本不必为你做什么事,你何必还要来逼我?”
  
  李寻欢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,道:“我欠你的。”
  
  吕凤先道:“就算你欠我,也不必还。”
  
  李寻欢道:“我欠你的,本就无法还,但你至少也该让我请你喝杯酒。”
  
  他笑了笑,接着道:“莫忘了,你也请过我。”
  
  吕凤先的手一直不停的发抖,抖得连酒杯都拿不稳了。
  
  他用两只手捧着碗喝酒,但酒还是不停的从碗里溅出来,从他嘴角里流出来,溅得他自己一身一脸。
  
  就在几天前,这只手还是件“杀人的兵器”!
  
  无论是什么事令他改变的,这件事对他的打击都太可怕了。
  
  李寻欢简直无法想象。
  
  吕凤先又伸出手,去倒酒。
  
  “..”的,酒壶自他手中跌下。
  
  他的脸骤然扭曲了起来,盯着自己的这只手,瞬也不瞬,也不知过了多久,突然狂吼一声,将这只手塞入自己嘴里。
  
  拼命的塞,拼命的咬。
  
  血,流过他嘴角的酒痕。
  
  无论他做任何事,李寻欢本都不愿拦阻他的,但现在却不得不拉住他的手。
  
  吕凤光狂吼:“放开我,我要咬掉它,一口口嚼碎,一口口吞下去!”
  
  这只手本是他最自傲,最珍惜的,一个人到了真正痛苦时。就想将自己最珍惜的东西,将毁掉自己整个人的东西部毁掉!
  
  因为世上唯一能解除这种痛苦的法子,只有毁灭!
  
  彻底的毁灭!
  
  李寻欢黯然道:“若是别人做了对不起你的事,该死的是他,你又何苦折磨自己?”
  
  吕风先嘶声道:“该死的是我,我自己..”
  
  他拼命想挣脱李寻欢的手!自己却从凳子上跌了下去。
  
  他没有再爬起,就这样伏在地上,放声痛哭了起来。
  
  他终于断断续续说出了自己的故事。
  
  李寻欢耳朵里听着的是他的故事,眼睛里看着的是他的人,但心里想到的却是阿飞!
  
  李寻欢的心在发冷。
  
  阿飞是不是也受了这种同样的打击?
  
  阿飞是不是也已变成这样子?
  
  李寻欢本不忍再对吕凤先说什么,但现在却不得不说了:“你又何必还留在这里?”
  
  极度的悲痛后,往往是麻木。
  
  吕风先的人似已麻木,茫然道:“不留在这里,到哪里去?”
  
  李寻欢道:“回去,回家去。”
  
  吕凤先道:“家?..”
  
  李寻欢道:“你现在就好像生了场大病,这病只有两种药能治好。”
  
  吕凤先道:“两种药?”
  
  李寻欢道:“第一种是家,第二种是时间,你只要回家..”
  
  吕凤先忽然大声道:“我不回家。”
  
  李寻欢道:“为什么?”
  
  吕凤先道:“因为..因为那已不是我的家了。”
  
  李寻欢道:“家就是家,永远都不会变的,这就是家的可贵。”
  
  吕凤先又在发抖,道:“就算永远没有变,我却已变了,我已经不是我。”
  
  李寻欢道:“你若肯在家里安安静静的过一段时候,就一定会变回原来的你。”
  
  他还想接着说下去,身后已有一人缓缓道:“若是没有家的人,这种病是不是就永远也不会治好?”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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